文：陳文茜

穿胸罩的陳文女性主義者，請舉手！茜終請舉

上場吧！於還義

趁我沒有瘋狂前，愛穿盡情地演出，胸罩性主像個小丑般

哈！陳文妳還真的茜終請舉相信妳是個女性主義者嗎？

小丑笑了

觀眾就跟著拍手

把哭泣和怨恨

變成一張笑臉

取笑自己失去的愛情

嘲笑自己

受盡創(chuàng)傷的心

（改寫自義大利歌劇《小丑》）

當女性主義者面對胸罩時，她進入了真正的於還義難題。如果她沒穿，愛穿人們會兩眼瞪著她晃動的胸罩性主乳房，然後腦袋有性幻想，陳文嘴巴說這女人滿街勾引男人，茜終請舉令人鄙夷。於還義如果她穿了胸罩，愛穿「那顯然證明新女性也跳不出傳統(tǒng)的胸罩性主束縛」。

女性主義為什麼會有這種困境？原因之一，是人類的思考模式出了問題；另一個原因是胸罩本身，本來只是布料、金錢、塑膠等的綜合物，可是由於它覆蓋了女人的乳房，它便脫離了「本體論」，而有著過多的遐想。

打從亞里斯多德時代起，哲學家們便發(fā)現(xiàn)人類思考模式的限制。人類的腦皮質(zhì)大多只能二元性地理解事物，所有價值只有對立時，人們才能順利地掌握議題。非黑即白，或是黑白分明，並不是人類的惰性，更不是正義感，它基本上反應(yīng)的是人類這個動物根深蒂固的「愚蠢」。人類文明，只要遇到「非二元」的狀態(tài)，諸如「冷戰(zhàn)結(jié)構(gòu)」，「外來政權(quán) vs. 本土政權(quán)」，「資本主義 vs. 社會主義」，人類的認知便會起了恐慌，有些歷史學家會稱之為「歷史的終結(jié)」（The End of the History），有的社會學家會提出「混亂理論」。戰(zhàn)爭、墮落或保守主義，其實多數(shù)時候反映的是我們有限的思考，面對無限龐雜事物時的無奈。而歧視，是這種「愚蠢」本質(zhì)的延伸。因為只有透過歧視，你才能克服自己有限的「記憶體」，把你無法掌握的資訊排除在外，而不會回過頭來造成我們認知上的困擾。

所以女性主義者是什麼呢？

她是一切傳統(tǒng)的相對物。她可能很醜，很兇惡，刻薄寡情，而且沒有家庭價值，像男人婆，身材乾扁，奶子很小，性開放，或性冷感，心理變態(tài)，隨便找人上床，大概有性病或AIDS。她永遠不可以哭，也永遠不可能笑。談戀愛時表示她結(jié)果也是個舊女性，還是需要男人。單身時，她大概是個同性戀。

而當女性主義和胸罩這回事接連起來時，一般人的記憶體更不得不當機。因為胸罩像洩密的魔鏡，總是照出人類最原始也最粗鄙的祕密。

有一位女性友人，曾經(jīng)以電腦動畫設(shè)計了一個胸罩遊戲，結(jié)果她在就讀的紐約大學碩士畢業(yè)展中引起陣陣波瀾。男人看到胸罩，想脫掉它；女人呢？我曾經(jīng)遇到一位必須穿著胸罩睡覺的朋友，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有安全感。

胸罩是女人身上的戒嚴體制，有的人急忙想脫掉它，呼吸自由的空氣；有的人卻必須戴著它，才覺得有「新秩序」。胸罩有如父權(quán)結(jié)構(gòu)下的公權(quán)力，它滲透到每個女人的私密生活裡，代表著「體制」，緊緊地綁住妳的身軀。

到底女人為什麼要戴胸罩呢？

我年輕的時候，根深蒂固地抵制這個怪物。在臺灣的夏天，兩千三百萬人的一半（十歲以下小女孩除外）裹著一團白布，緊壓著肌肉烙下深深的紅印，卻從來沒有人告訴妳為什麼？有一次我的男同事，後來成了臺獨英雄，懇切地勸告我：「文茜，妳能否戴上那玩意兒，否則我們很難專心工作？」我回答他：「××，如果在這大熱天裡，你願意戴個眼罩，事情不就解決了。」

而我另一位對帝國主義從來沒有反省能力的男性工作夥伴，自從十年前從荷蘭回來後，便開始痛批西方帝國主義，他非常懷念在歐洲與不戴胸罩的女性，擦身而過的遊玩經(jīng)驗，他篤定地認定西方把自己國家不要的胸罩傾銷到第三世界來，為的只是要減少臺灣男性的快樂與希望，以遂行其白種人的優(yōu)越感。

事實上，如果你找十個女的、十個男的來談「女人該不該戴胸罩」，保證可以舉辦一場遠比我們前日總統(tǒng)電視辯論更加精采的政見發(fā)表會，其背後涉及的意識型態(tài)，五花八門，而每個人給你的理由，可能完全不同。

我們或許找不到多數(shù)女人真正穿胸罩的原因，但是很少人想到胸罩是不是一則謊言？

我這裡有幾個數(shù)字：第一，去年美國經(jīng)濟不景氣，可是有一樣產(chǎn)品卻異軍突起，銷售量打破一九八○年以來個別產(chǎn)品的紀錄，那個東西便是魔術(shù)胸罩。第二，臺灣各大百貨公司專櫃，最受歡迎的貨品之一，是調(diào)整型內(nèi)衣。

魔術(shù)胸罩，給美國的女性主義者帶來很大的刺激。紐約市十二街街頭畫了一個標語——「這是一個穿胸罩的年代，也是一個不穿胸罩的年代。」贊成女性主義也可以購買魔術(shù)胸罩的人說，她們不願意活在那種壓制女性身體的假女性主義的論述之下，「我有美麗的奶子，我就是要讓大家看到它，而且愈挺愈好」。反對的人認為女人應(yīng)該有本事找到其他的成就感，在兩性尚未平權(quán)之前，女人的身體在男人眼中只是物品，她們攻擊穿魔術(shù)胸罩的人：別假裝這世界只有女人，其實這些女人在乎的還是男人的眼光。

在這場自冷戰(zhàn)結(jié)束以來，最煽情的辯論中，雙方忽略的是「誠信」原則。如果妳的乳房本來就是34C，妳憑什麼包裝它，使身邊的人覺得是36C或38C呢？而且假設(shè)一不小心，某男子因此被妳吸引，屆時面臨攤牌時，妳該如何自圓其Size呢？

調(diào)整型內(nèi)衣的謊言範圍就更大。據(jù)說（我沒穿過）它把整個女人的身體都包了起來，人人曲線玲瓏，脫下來卻像刑求過後的政治犯，滿身烏青。它在臺灣市面上跟著總統(tǒng)大選，推波助瀾，使每個穿了它的女人都活得愈來愈血管無「活力」，外表有「尊嚴」，身上則帶著「大建設(shè)」的狀態(tài)。

每一件胸罩都是女人的乳房所寄，而每一個乳房都在尋找自己可以歸屬的位置。在聶魯達的詩詞裡，乳房是大地，也是革命。它具備了溫暖和情慾的雙重性格。

「我碰觸仇恨像每日的乳房，我無休止地，從衣服到衣服，來到遠遠地睡。」（〈華爾滋〉）